爆火的《芭比》：取悦了女性，却冒犯了男性？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可能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最开始并没打算去看《芭比》，后来走进电影院，与其说是被导演格蕾塔-葛韦格（执导过《伯德小姐》《小妇人》）和主演“小丑女”玛格特-罗比、“高司令”瑞恩-高斯林这一强大的卡司吸引，不如说是对这部电影创造的惊人票房和引发的两极化评分现象感到好奇。
芭比和肯
在电影中，先芭比一步出场的，是英国演员海伦-米伦的旁白，她向我们介绍了芭比乐园——一个被粉红色和塑料感包裹着的女性乌托邦。在这里，不同肤色、不同人种和不同体型的芭比们共享同一个名字，芭比。她们拥有豪宅、名车、财富以及一切可能，每一天都是最棒的一天。在芭比乐园里，总统是女性，最高法院的成员是女性，诺贝尔奖得主也是女性，还有律师、医生和记者……所有重要的工作都由女性担任，所有社会资源都被女性掌握。芭比们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们的存在消除了片中现实世界里女性主义和平权道路上的所有障碍。“至少她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旁白在最后一句中流露出的幽默和轻微嘲讽贯穿整部电影。《芭比》不仅嘲讽父权制对两性的压迫，也嘲讽拿出核心资产做IP电影的美泰公司高管，甚至还嘲讽自己。当玛格特-罗比饰演的经典芭比坐在地上哭诉“我不漂亮了”时，海伦-米伦的声音打破了第四道墙，“制片方，如果要让观众相信这句话，得换个人来演”。
罗比扮演的经典款芭比是人们想到“芭比”这个词时，下意识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样子——一个有着不切实际的身材比例的金发傻白甜。这样一个经典，但也刻板老套的芭比，在某一天，突然开始思考死亡。而思考带给她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不再完美了，为了穿高跟鞋而生的脚变成了平脚掌，腿上出现了橘皮组织，她还出现了情绪波动。怪人芭比告诉她，是现实世界中和你一起玩的那个人类小女孩的情绪、思考影响了你，你得去找她。
为了让后脚跟重新立起来，芭比决定出发。当芭比和非要追随她一起来的金发肯（瑞恩-高斯林饰演）翻山越岭抵达现实世界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和芭比乐园是完全相反的。芭比在洛杉矶的海滩第一次体验到了充满性意味的男性凝视，她走在路上，走在人群中，却感觉不自在和局促，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又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问题，同时还感受到了强烈的暴力意味。想必每一位女性对这种感觉都不会陌生。
而影片中的这段虚构情节和影片外的现实出现了重合。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回忆拍摄海滩这场戏时的情景，她说，“当人们认出瑞恩-高斯林和玛格特-罗比后，每个路过高司令的人都会跟他击掌，夸他穿得帅。而路过罗比的人，只会上下打量她，然后继续往前走。”
芭比在现实世界不仅遭遇了性骚扰，还遭遇了世界观的崩塌。原来在Z世代的年轻人眼里，她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女性代表、平权先锋，而是“让女权运动倒退了50年”的罪人。当芭比崩溃时，肯在这里却感觉好极了，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由男人统治的世界，趾高气昂的男高管、骑着马的男警官、健身房里互撞肌肉的兄弟，还有海报里穿着貂皮大衣的史泰龙……
在父权制社会中，因生而为男所享有的特权和红利让一直在芭比乐园中充当“第二性”的金发肯疯狂心动。但是除了站在海滩上当一个花瓶，肯什么都不会，他在现实世界里根本无法立足。和芭比一样，所有的男性玩偶角色都叫肯，于是在经历了一系列求职失败后，他决定回到芭比乐园，联合所有肯们一起从零开始构建父权制社会。
当芭比找到和她一起玩的那个女孩，现在这个女孩已经是一位妈妈了，并和妈妈格洛丽亚还有她的女儿萨沙一起返回芭比乐园时，金发肯的父权制洗脑包已经生效了，芭比们基本都成为了肯们的陪衬，围着他们打转，做他们的啦啦队，为他们端啤酒。格洛丽亚对此的解释是，“她们就像16世纪的土著，殖民者带来了天花，而她们根本没有抗体。”而且，芭比乐园本身就是美泰公司一手打造的，芭比们在这里并没有真正付出和争取过什么，她们在这里获得的成就和完美，本就建立在一种虚假之上。这或许也是芭比乐园会如此轻易被父权制那套东西攻陷的原因。
怪芭比、格洛丽亚、萨沙和慢慢觉醒了的女主一行人决定，要夺回芭比乐园。她们的战略是，先通过告诉其他芭比，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受到的种种相互矛盾的规训和要求，进而破掉肯的洗脑包。在这个过程中，格洛丽亚有一段超过三分钟的独白，这段戏被一些人批评说教意味过重，可在社交媒体上，她的这段台词却被疯转。或许这段戏在艺术表现上有所欠缺，但它赢在说出了女性的真实困境。
之后芭比们再利用肯们的自负和嫉妒心，让他们争风吃醋，制造“雄竞”。在肯们回到自己的魅力无限屋室道场之后，已经成为领袖的金发肯决定明日开战，另一个肯问他，是和芭比打吗？金发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和别的肯打”。第二天，这些肯因为内讧而错过了改宪投票，芭比们重新夺回了乐园。金发肯看到自己的魅力无限屋室道场变回了芭比豪宅时，再度被问到，我们要攻击谁？这一刻，站在他们对面的只有芭比们。而金发肯没说任何话，只是跑回房间趴在床上大哭。
如果说因为身为玩偶的芭比和肯都没有生殖器，所以无意间使片中的两性战争避开了性和生育这个在现实中非常棘手的问题，那么创作者对于暴力的刻意回避，实际上是为了取悦女性观众而把整部电影的底线划得比较高。
电影票也是票
上周五，《芭比》在全球上映。首映周末结束后，它在北美的票房达到了历史性的1.62亿美元，超越了《超级马里奥兄弟大电影》和今年上映的所有漫威电影，成为今年首映周票房最高的电影。如《好莱坞报道》所说，《芭比》跨过了通常是为男性主导的超级英雄电影或大IP电影（比如最后一部《哈利波特》）所保留的票房门槛。而撑起这个票房成绩的，主要是女性观众，相关数据显示，《芭比》的首周末观众中有65%是女性。这个情况很有趣，因为通常来讲，当电影首映周末票房超过1亿美元时，男性观众总是占大多数。
《芭比》的制作成本约为1.45亿美元，据竞争对手公司的高管估计，华纳兄弟在营销、推广本片上的花费可能会高达1.5亿。不过在首映周结束后，这些钱就已经得到了回报，目前，《芭比》全球票房已接近4亿美元，远超预期。对中国观众而言，较为直接的感受可能是，发现电影院中《芭比》的排片明显增加了。凭借良好的口碑和上座率，《芭比》的排片占比已经从首日的2.4%升至了目前的10.2%，按照猫眼专业版的预测，未来排片还将增加。
华纳兄弟的全球营销总裁乔什-戈德斯汀在接受《综艺》采访时当然没有正面回答营销是否超预算的问题，不过在一堆官话中，他也说出了一个真相：之所以会给人一种片方砸了很多钱，与这部电影有关的东西无处不在的印象，一方面确实是营销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源于《芭比》刺穿了时代精神。”
相较于把这部电影的成功归结为资本的力量，我更倾向于认为，它能大赚特赚是因为把握住了当下社会无数女性的精神需求，不仅是北美的、亚洲的，而是全球的。制造了芭比娃娃的美泰公司曾遭到很多批评，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指责芭比娃娃增加了女孩们的身材焦虑，美泰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此进行否认。直到妈妈们开始用钱投票，美泰才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些批评，并实打实地对产品线做出了调整。
现在，类似的情况发生在电影领域。可以说，女性用电影票进行了一场投票和表态，并告诉好莱坞，认真对待女性，是新的致富之路。既然没人能逃脱消费主义的席卷，那么女性观众在付费观看了多年充斥着物化女性和男性凝视的男本位视角影视作品后，现在可以选择花钱看些认真取悦自己的作品了，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微小的进步吧。
这样一部明显向女性观众倾斜的电影也惹恼了一些人。直接在谷歌搜索“barbie reviews”，能看到一张汇总了超过6600位观众评分的分布图，这张图呈现出一个“C”型，也就是说，打五星好评和一星差评的人至少占了全部观众的八成，所以在5分满分的情况下，《芭比》得了3分。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影评网站metacritic上，在专业评分一栏，《芭比》是绿色的80分，这意味着这部电影在来自不同媒体的专业影评人中收获了普遍好评，这也和烂番茄（新鲜度90%、爆米花值87%）、IMDb（7.5）给出的评价趋于一致。但在用户评分这栏，基于超过900条用户评分，《芭比》是还没到及格线的5.3分（满分10分），点开评分分布，又是那个熟悉的“C”型。
在韩国Naver网站上，《芭比》总分8.89，其中女性用户对本片的评分高达9.64分，而男性用户评分则为5.55分。这样基于性别差异而来的评分差异或许也能解释前面两张C型图的由来。在豆瓣上，已有超过26万人为《芭比》打分，该片目前评分8.5，但点开影片的评论区和讨论区，就能看到势头一点不输海外的男女分歧。
《福布斯》发布的一篇文章标题也许可以当作这些争论的一个总结，“尽管激起了反觉醒者（The Anti-Woke）的愤怒，《芭比》仍因其女权主义主题而受到广泛赞誉”。这部电影里有对男式说教的调侃，还有对有毒的阳刚之气的嘲讽，但同时，它也用很大篇幅去呈现金发肯从“第二性”到“第一性”，再到最终摆脱父权制枷锁，找寻真正自我的这一完整过程。甚至有评论认为，肯这个角色比芭比更出彩，毕竟在一部女权主义作品中，女主从蒙昧到觉醒，已经是一种没什么新意的常规操作了。
在电影院里，被逗笑之余也会产生一丝悲观，“看来哪儿的男的都一样”。在影院外，《芭比》所引发的全球范围的争论与分歧可能会让更多女性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没有芭比乐园。虽然现状不容乐观，但某种程度上，这种超越了国家、语言和地理层面的共识也会成为一种更广泛的联结，而这种联结所产生的力量，一定会改变些什么。
排版：城子/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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